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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大故事】七十年代我在林芝分院附中当老师(作者:王秋玉)

来源:宣传部发布时间:2018-09-07本文已被浏览 9536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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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我在林芝分院附中当老师

王秋玉

  、被劫持入伙

1976年初,应西藏自治区党委政府请求,中央组织部动员并组织了全国范围内的千余名应届毕业的大学生进藏工作。我北京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正在筹建中的西藏民族学院林芝分院当教师。

10 月30日,我和一同分配到西藏民族学院林芝分院(筹)来自吉林四平师院的肖娥、来自湖南师院的何培章、董笃庆四个人,乘一辆长途客车来到了林芝八一新村。

1976年,我到林芝八一新村后的第一张照片。穿着借来的藏装,站在办公室门前教学区里唯一的柳树下,背景是附中材料仓库和全体教职工的宿舍,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客车刚进八一运输站院子还没停稳,就见十几个年轻人围上来。一位个子不高留着锅盖卷花头的三十来岁藏族中年人,笑着对我们说:

“到了,到啦!你们到家啦!”

他自我介绍名叫扎巴旦增,是林芝分院附中的党支部书记兼校长。

在他的带领下,几个老师和十几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围过来抢过我们的行李,他们拉扯着我们翻过运输站干打垒东墙上的木梯子,来到了隔壁满地鹅卵石的院子里。

我望着半颓土墙里面三栋底层石头二层木条抹着白灰的破烂楼房和几排灰砖房,疑惑地问:“这就是西藏民院林芝分院?”

扎巴旦增糊撸着锅盖式卷花头,尴尬地说:“这里,就算是吧!”

“怎么就算是吧?我们是分配到西藏民院林芝分院的,林芝分院在哪儿?”我预感到有问题了。

“这是林芝分院附中,和分院是一家的。你们先休息一下,待会儿学院领导就过来见你们。”

“分院领导来运输站旁边的附中见我们,而不是我们到单位以后再见面?”我心里更加疑惑。

天黑下来了,在一排平房教室端头的一间教研室里,扎巴旦增和来自江苏镇江的几个援藏老师以及专程从尼洋河对岸赶过来的林芝分院领导围坐在拼起的几张办公桌旁,与我们新来的四名新教师坐在了一起。

晚上停电,办公桌上点了几支拇指粗的白色蜡烛,众人在跳动着的昏黄光影里沉默不语。

 “刚才一直没有说,我也不好意思说,这里是林芝分院附中,并不是西藏民院林芝分院。”

扎巴旦增好似心情沉痛地打开了话头。

“我不太会说话,一的大道理我也不会说,但我要说这附中太穷了。不单是学校到处都是乱石头,连块平整的操场都没有除了这几位从江苏来援藏的老师,我连个像样的稳定教师都没有。

他也许对自己的做法有点底气不足,翻翻手心,无奈地又说道:“从初中到高中十几个班七八百个学生,稳定的老师只有从拉萨中学毕业的4个代课师,加上江苏临时援藏的老师,每个班摊不上1个老师。上课的老师都没有,这学校还怎么办!”

突然,坐在中间的林芝分院组织部长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扎巴旦增,我不管你有多大困难,我问你,经过自治区和国家批准的西藏民院林芝分院对整个自治区有多么重要,现在分院筹建的难度有多大!今天你把分配到分院的教师给截了,会直接影响分院招生开课的总体计划,你这是非常错误的,就是犯罪!”

 “你要招生开课,我就不开课了吗?”

扎巴旦增用手搅了搅鸡窝似的锅盖卷发,他本来就黢黑的窄条脸,加上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显得更黑了。

我在烛光里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能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在跳跃着的烛光里,有些耍赖的表情里闪烁着一丝狡黠的目光。

“你附中只是分院的一部分,能和整个分院分庭抗礼吗!”

“附中是你们让办的,最起码的教学条件你得给我!”

扎巴旦增摊开手,扳着手指分析道:

“附中说是分院的附属中学,可现在却承担着分院教职工以外的林芝、工布江达、米林几个县、区建筑公司、森林公司、毛纺厂、火柴厂、造纸厂、大大小小的林场、道班、还有林芝军分区以及52师师部和所属3个步兵团1个炮团,甚至相邻山南11师子弟的教学任务。没有老师,我们去抢江苏镇江的教师援藏队,还是不够,我们就去拉萨中学找愿意来八一的毕业生当代课教师。”

扎巴旦增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头:现在是学生越来越多,教学任务越来越重,学生宿舍四处漏风。生活艰苦,我们都可以克服,可我们现在最最缺的是给孩子们上课的教师,现在我是实在找不到了啊!

扎巴旦增说着梗起脖子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两只眼睛在烛光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好酥油是用手拍出来的。我们没有办法也得想办法,想不出好办法也得要有笨办法。为了这几百个学生,我这百来斤不算什么!”扎巴旦增摆出一副舍得一身剐的无赖模样。

“那你也不能抢了大学老师来教你的中学生!”组织部长呵斥道。随后语气一转:“你有困难,院里知道,不是答应给你们尽快解决吗!”

“附中成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们说给我解决都多长时间了,你什么时候给我解决了!

扎巴旦增大声反驳道,任由两行泪水流下来:“人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什么时候跟你们闹了!”

“林芝分院很快就将改成西藏农牧学院,这是西藏的一件大事,我们都得服从。这四位新老师你必须先给院里,学院没有人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老师,你最后给我一个承诺!”扎巴旦增一脸严肃的追问。

“一年内,根据院里的师资情况,肯定给你配几名教师。”分院组织部长与同来的两位领导简单交流之后干脆的表示。

“那好,反正你院里最近不会开课,这几个新老师我就先留下,一年内你给我新老师,我把这几位老师还给你。”扎巴旦增语气平静了下来。

“怎么,我的承诺不管用,这四个人你还要扣下来?你到底还想不想干!”组织部长又有些急了。

扎巴旦增眼睛一眯,很无赖地说“你不给我人,这个光杆校长我做不了,你把我调回去吧。这样的校长我还不愿意干咧!”

室内的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他们瞪大眼睛互相盯着对方不说话,谁也不让谁。

“你们几位新分配来的新老师也可以表表态,你们要是坚决去分院,那任何人也不能把你们扣下来!”组织部长瞟了一眼扎巴旦增又调整语气对我们点点头轻声说道。

我们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从吉林四平师范学院英语系毕业来的肖娥快言快语:“我服从组织安排。不管是在分院还是在附中,都是教外语,都是从事党的教育事业,我都会努力工作。”

面对扎巴旦增在烛光里的坚毅目光,我想到的却是刚刚看到的破落颓败露出木板条的宿舍楼和简陋的平房教室,还有那遍布校园的鹅卵石以及教研室门外教学区里硕果仅存的那棵碗口粗的柳树。心道这里的环境和办学条件,肯定比新建的西藏民院林芝分院差得多。

这所破破烂烂的中学无疑是建在尼洋河的河滩上的如此艰苦的办学条件,却承担着周边几个县建筑公司分院八一医院林芝县医院林芝护校、体、道班、林场、乡村和驻军等众多单位子弟的教学任务,真的太不容易了。

离开北京前,自己曾暗下一个誓言就是革命青年像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哪里艰苦哪安家,要把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毫无保留奉献给西藏建设事业。

说实在的,扎巴旦增的无奈和坚强好像是一团火这股炽热的火焰点沸了我胸中的热血,我为遇到这样忍辱负重勇于挑战的领导而感到钦敬和感动,他也许是我值得信赖和追随的人。这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艰苦条件下,我决不能当逃兵!

我郑重地表示:“离开北京前,我们北京师院农机系的老师们,把一个土壤测量箱交给我,就是希望我在西藏农业实践中做出积极贡献,我也做好了扎根农区的思想准备。

如今分院附中虽然不如新建的林芝分院条件好,但我愿意在条件更为艰苦的附中干下去,不管将来是否把我调回分院,我都会俯下身子把本职工作做好。

湖南师院来的何培章、董笃庆也都点头愿意留下来。

这时,穿着一身绿军装围着白围裙的学校炊事员吴松柏,领着学校出纳、保管员,端着几个装着大肉罐头炖粉条、炒腊肉、清炒包菜土豆片等家常菜的搪瓷盆进来,把菜和一脸盆馒头依次摆在桌子上,顺手麻利的开了两瓶江津白。

分院的三位领导见状悻悻然起身,扎巴旦增赶忙又抓着苞米穗子似的卷花头讪笑着留餐。遭来一阵白眼:“你他妈就是个土匪!你的饭,我们可不敢吃!”说着快步走出教研室融入到夜色中。

毕业于西藏民院林芝分院附中党支部书记、校长扎巴旦增,是一个有担当、有骨气,不畏艰险、一心办学和值得信赖的人。为了照好这张相,特地把我的帽子借来戴在了头上。

 

第二天,分院来了两个人,一个系主任一个教师,他们如获至宝般把土壤检测箱抱走了。临走还不忘激动的竖起拇指对我说:“这可是咱分院历史上第一个用于土壤检测的设备啊!”

扎巴旦增也许尝到甜头,在随后的两天里,他又采用这种截胡的无赖办法,截下了来自山东师院的薄其敏、张敬才和来自甘肃师院的马焕勋。

不知他用什么办法,还把已经分配到林芝县水电站的来自清华大学的何春芝,忽悠来了林芝分院附中。再加上后来分配来的河北师院毕业的宁德林两口,附中的师资压力顿时缓解了不少。

我们原本去林芝分院的过客,就这样在半路上被劫持并在附中入了伙。

林芝分院附中毕竟是与林芝分院一脉相承的附属部分,学院的教职工大会、运动会等集体活动,我们都作为学院所属单位准时参加。

分院召开运动会,来自辽宁沈阳体院的于久忠担任径赛总裁判长,我担任副总裁判长,我们共同进行运动会的组织和领导。

分院成立了业余文艺宣传队,除了在学校里演出外,我和宣传队的老师们一起,在课余的晚上或节假日里到附近的部队、机关、林场进行慰问演出。

宣传队人不多,有唱歌的,有跳舞的,以歌舞为主。伴奏也基本上以民乐为主,我拉手风琴,打扬琴的是赵泽平,宣传队里还有聂长安和“严疯子”等。

貌美苗条的陕西姑娘“严疯子”,能歌善舞一点儿也不疯,是个地地道道的米脂美女。除了参加唱歌跳舞表演,她还自编自导自舞,着实有些水平。由于她的开朗热情,就有人笑称她是“严疯子”,其实她没疯。

我们附中由于离分院有段距离,走起来得半个多小时。遇到分院开大会,我们站在分院的那辆拉柴火的破解放卡车上,由胡子拉碴的山东老兵郭良秀拉着去分院。遇到这辆老爷车趴窝动不了了,我们就三三两两的扯开距离说笑着向八一大桥走去,路上倒也不觉得寂寞。

八一这里有一道特殊的风景,也许是防止当地牧人的牦牛进院采食人们房前屋后种的青菜,人们都攀爬着木梯从墙上过往进出。对于牛羊预备下的干草,也都是晾晒在高大的木架上。

进出单位的大栅栏门,平日里都是铁将军把门,有车进出才把锁打开。人们进出院子都是从墙上登梯翻越或是俯下身子从粗大横置的木杠间钻进钻出。

八一新村位于雅鲁藏布江支流尼洋河一处拐弯的河滩上,河西主要是筹建中的西藏民族学院林芝分院和鲁朗林场、155团等,其他包括52师师部及其炮团、师医院、由西藏登山队改造成的自治区体校在北侧山脚外,建筑公司桥工队以及运输站、毛纺厂、八一人民医院,卵石遍地的河滩地上,建筑也基本上是以块石基础上砌青砖或木板皮做墙。房顶既有石棉瓦,也有水泥瓦或树皮遮挡。

既然是河滩上建镇,基本上房前屋后都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除了52师、林芝分院和毛纺厂内有些主要甬道是水泥铺的,整个八一几条街道甚至直属自治区卫生厅的八一人民医院和自治区建筑公司院内,基本上都是卵石地,至多在石头路面上洒点沙子。

人们办事都是在卵石窝里艰难踽步前行,绝少见到有人在卵石路上骑着自行车咯咯噔噔颠着屁股跳跃着走。

当然,骑车的也不是没有。建筑公司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梅医生,就有一辆视若珍宝绝不借人的28自行车。他偶尔会吃力的腿翻上车座,趴着身子往前蹬,浑身的肉颤抖着,让人胆战心惊之余感到不忍。

他家面容姣好的女儿梅小英,就是我们附中的学生。

在这样的环境里,新鲜蔬菜就显得十分珍贵。

附中也用长长短短的树皮、板条、木杠围了一块菜地,种上了菜、萝卜、土豆、莲花白等时令菜。

我作为年轻力壮的体育老师,理应冲在保卫菜地的第一线,我和拉中来的藏族代课老师贵桑仁增、波波次仁以及江苏援藏教师,在东地块、西地块,每天每个地块2人一组要么巡逻,要么躺在种着包菜、大萝卜或山东白的菜畦里,望着星空静听着动静,思索着人生。

夜守菜地直到这些萝卜白菜边收割边消耗完了,才刀枪入库放马回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慢慢地融入进去,逐步开始了我们紧张的教学生涯。

 

1977年,离开分院到附中一年了,远眺西藏民院林芝分院校区心中感慨万千

 

我和妻子肖娥在山坡上留影,背景是八一大桥和正在建设中的西藏民院林芝分院校区。

 

附中体育放异彩

林芝分院附中位于运输站与毛纺厂之间的川藏公路上,西边与运输站相邻,东与毛纺厂一墙之隔,是一片河滩地,学校包括菜地水井旁,只有三棵半死不活碗口粗的柳树。校园卵石遍地,寸草不生。

在东边教室的墙外,用木板皮围挡着一个四米见方散碎卵石搭成的司令台。两节课后,学生们欢快的跑出来面对司令台排成体操队形,跟着司令台上的领操老师挥舞着手臂做广播操。那时是第四套广播体操,伸展运动、扩胸运动、下蹲运动、转身运动都可以做,跳跃运动却不行,生怕跳起来落地崴了脚。

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不能只是一句空话,特别是在学生正是长身体的中学时期,没有体育是不行的。现在一迈出教室,脚下就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怎么让学生跑跳投、怎样提高学生包括力量、速度、耐力、柔韧和灵敏在内的身体素质?

抓体育必须先有运动场地。

我在北京师院学的专业是体育,我和扎巴旦增头拱着头设计规划了拟兴建的附中体育场。在一张大白纸上,我先用铅笔再用毛笔描绘出包括标准田径场在内的田径区以及篮球排球场地组成的球类区和单双杠跳马等的体操技巧区。

想法很丰满,行动起来却很难。

我们动员全校800多师生把规划范围内的鹅卵石码放平整,但运动区域必须填煤渣和黄土。林芝属于林区都是烧柴火,根本没有煤渣,河沙太松散,风一刮就成了漫天黄沙跑没了。于是,我们决定全用黄土

此时运输车辆不足成为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

实际情况是学校囊中羞涩,口袋里根本没有这笔钱。怎么办?“我去求学生家长帮助解决!”身材瘦小顶着一脑袋卷花头的学校党支部书记扎巴旦增重重点头,一锤定音。

说是民族学院林芝分院的附属中学,由于分院正处于筹建中,教职工的子弟并不太多,全校800来名学生,主要是来自于西起更张森林公司、火柴厂,东到林芝县、林芝军分区,南至米林陆军第11师范围内这些部队和驻八一的建筑公司、体校、毛纺厂、人民医院、转播台以及道班、林场的子弟。其中不少学生的家长是各单位的领导。

于是,扎巴旦增带着我先到河对面见了分院的段志远书记和沈摇斧副书记以及洛桑顿珠等领导,取得他们的同意后,我又利用课间广播操的时间向全校师生做了详细说明和动员。随后,我和扎巴旦和一些班主任,有针对性地带着几个重点学生走访了他们家长所在的单位。

家长们都说给孩子们修建运动场,是利国利民造福后代的大好事,一定要力所能及的参与和配合,坚决完成好拉土任务。

当时林芝分院的卡车很少,主要是上山拉柴火用于师生们的吃饭。在这种情况下,分院还是首先派来卡车和人手,率先给附中运来了3解放卡车的宝贵黄土。

52师师部以及下属的炮团和在八一附近的154、155、156团,都派来卡车和战士运土,就连远离八一的山南11师和林芝军分区以及远在山沟沟里的鲁朗林场,也都派来人手和卡车直接参加附中体育场地的铺垫。

林芝分院附中历史上的第一块操场铺好后,西藏民院林芝分院总务处领导、扎巴旦增书记、江苏援藏队等附中主要领导,第一时间在新建操场上合影(背景是新操场和林芝毛纺厂)。

前排坐者三人,左起:江苏教师援藏队队长盛逸方、林芝分院总务处(名字忘了)、附中党支部书记校长扎巴旦增

后排站立者五人,左起:附中团总支书记英语教师肖娥、江苏教师援藏队副队长罗荣培、江苏援藏教师汤洪祥、附中教导主任教研组长王秋玉、江苏援藏教师(姓名忘了)

特别值得说明的是,这张照片我和肖娥分别寄回到北京和吉林,向家里征求意见。女的只有一个,不用做标识,男的好几个,她就在照片背后我的头部画了一个箭头。双方老人都赞成,于是,我们恋爱并最终成婚。

 

体育场建好以后,我们根据学生的身体情况进行有针对性训练,随后在新建成的运动场上,举办了史无前例的师生都参加的西藏民院林芝分院附中运动会。

孩子们个个涨红着脸,一些男生满头大汗,湿漉漉的头发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汇聚到一起参加运动会的学生们,像牵扯着八一附近各个单位和家庭的一条条血脉,惹得分院和军地各单位都派来代表特别是学生家长前来观看祝贺。司令台上不够坐,就站在台子边上或直接到参与竞赛的孩子们身边边看边加油。

与毛纺厂之间的干打垒土墙上或站或坐了几十名工人,随着比赛的激烈进行不时欢呼呐喊。观看的人们一会儿轮换一拨,近百米粉着白灰的干打垒墙上,始终坐着或站着长长的一大溜男男女女,蔚为壮观。

他们发出的一阵阵轰然而起的呐喊叫好声,为运动会的热烈气氛增添了热烈的节日般的气氛。

林芝分院体育教研组长于久忠带着分院的学生,参加不计名次的表演赛。就连附中最高领导扎巴旦增,也身体力行带着各科男女老师参加了跑跳投和球类各项比赛。

从拉萨中学毕业来附中担任老师的贵桑仁增动作规范,短跑成绩突出。和他一起来的波波次仁是个长跑好手,虽然跑的很轻盈,但一条胳膊始终像习惯性的摇着放羊鞭,引来老师和学生们的一阵阵嬉笑和欢呼。

学校体育不同于竞技体育,我们特别注重对全员学生进行群众性的普及式体育教学。除了高原学校常见的短跑中长跑接力赛和跳远、跳高以及篮球的运球投篮,足球的传球运球外,我们还专门设置了在西藏绝无仅有的三级跳远等。

我根据当地条件简陋的实际情况,特别开设了体操技巧、趣味体育游戏、基础排球、抛投实心球和将棒垒球融为一体用排球击打的特色棒球教学。

打棒垒球需要皮制的棒垒球、皮手套和球棒,可我们连吃饭都困难,哪有钱去买棒垒球、皮手套和球棒。于是,我就用白灰画好垒线,教学生们认识垒位掌握如何跑垒、上垒、滑垒、扑垒和游击手技巧以及竞赛规则。

担心不用皮手套,小而结实而且速度快的小球对学生造成伤害,我们就用排球代替棒垒球,这样打出去的排球速度慢、比较飘、变化大而且飞行轨迹明显,不至于球飞得过快过远造成伤害或使学生跑动量过大。

没有棒球棒我们就动员学生特别是林场和部队子弟,砍来当地常见的木质比较硬的青㭎树,自己斧砍刀削成是一端细另外一头较粗的木棒。半藏半汉的美丽姑娘马玉皓带领几个高年级女生,连夜用旧帆布和羊毛,缝制了几个垒垫,高原特色棒垒球项目就这样在我们手中诞生了。

老师和高年级同学对比赛规则理解的很快,他们争抢着上场对抗,低年级的同学和女生们情绪高昂地站在垒外观战助威。

强大的呼喊声引来了隔壁毛纺厂的工人们站在墙上观看,由于听不清我对规则和技术的讲解,他们纷纷跳进校园甚至恳求上场练习。

后来,他们上场人数一多,便招来师生们的强烈反对。

于是,毛纺厂的工人们就回厂用自制的木棒打排球或足球,球体越大对场地面积要求越小,后来还和我们附中队打了两场友谊赛。

除此以外,我们还对一些有运动天赋的学生,结合其自身特点进行了竞技项目的训练。再基础上,学校田径队和班级篮球队、排球队应运而生。

经过比较严格系统的训练,学生们的运动成绩提高特别快,涌现出好几位在自治区中学生竞赛纪录的保持者。

林芝分院教中文也是我北京老乡顾效勇的女儿顾群、林芝分院农场场长荣金章的儿子荣伟和分院教职工子女徐云、漆德虎、丁红英、部队子弟薛晓星、薛晓瑞等,都在自治区中学生运动会上名列前茅。

顾群、荣伟等几个同学曾保持自治区中学生田径纪录,徐云后来代表西藏大学生参加了全国性的比赛。

一天,和我一起从北京同期进藏并分配到八一体校任教的邵生林、吴枫,陪着一位个子不高、讲一口四川话的中年人,来到附中找我。他叫仲近昌,是西藏自治区体委射箭队的教练。知道我们学生的体育成绩不错,想看看能不能选拔出好苗子进入西藏射箭队。

我与北京体育学院同期进藏并在自治区体校任教的邵生林(中)吴枫(右)在尼洋河畔合影

 

选拔很简单,我带着他们三人看了看正在练习热巴舞的几个初三年级的男孩子。仲教练挨个摸摸他们的头顶、摁摁肩膀,向我提出让他们跑一跑看看他们的速度和耐力。

我带着这几个学生来到新修好的田径场上,让他们做了一组快速俯卧撑后,又躺在地上做了一组仰卧起坐。

望着他们红扑扑的脸蛋,我对他们说:“现在你们跑一400米,不但速度快还要看你们的动作是否协调有力。”

说着我向下挥动了一下手臂。

学生们像群小野马晃着膀子奋勇向前跑去,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我们的面前。

“王老师,他抢跑,刚才的不算,得重新跑!”一个高个子指着一个稍小个子愤愤地说,边说他边向他摆动着一根食指表示不屑。

小个子也一点不怂,托起左手掌,右手握拳猛地从左手掌上穿过:“跑就跑,谁怕谁啊!”

“不用再跑了。”仲近昌冲我摆摆手。他指着一个身材瘦削但很漂亮精干的男孩说:“他很不错,就他吧!”

他叫多吉秋云,家在八一往西的一个道班上,是住校生。

后来,由于他刚去体工队,没有户口粮油关系,我就给他换好粮票或利用去拉萨出差的机会给他送或请邵生林、吴枫回自治区体委时给他带有时也请担任运输站站长的山东人老于找过路师傅给他带。就这样,保证了秋云的粮票补充。

多吉秋云虽然身体素质不错,但毕竟年纪小身体偏瘦,附中体育条件和训练不足,使他在来到运动队的前期,达不到训练要求。由于他跟不上训练计划和要求,仲教练也因此受到非议和批评。

运动队准备对秋云做清退处理,秋云感到很苦恼。

1977年,我先后考取了国家二级田径裁判和国家二级足球裁判,有时会去拉萨参加一些竞赛活动。借着去拉萨出差的机会,我专门找到秋云并和他进行了长谈。

“秋云,你在队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跟你说的是,你现在决不能回去,哪就是跟着女队员一起训练甚至是在队里打杂,你也不能半途而废回去!

秋云低下头不说话。

“且不说你现在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的课程,已经跟不上同学们的学习进度了,就是现在回去,咱的脸都没处搁啊!”

秋云抬起头看着我,目光有些茫然。

“一个男人一定要勇于担当,要有傲骨和智慧,要想成功需要毅力和挑战。仲教练从这么多学生中选中你,说明你的身体素质是别人不及的,你的身上有别人所不具备的闪光的地方。我相信,你一定是最好的,这时候你千万不要气馁!

秋云的目光里有了一丝刚毅。

我趁热打铁:“通往成功的路并不是一片坦途,总有坎坷和艰辛在等着你。你必须横下一条心,咬碎牙齿往肚里咽,用自己的血泪和汗水助力自己向前再向前。目前,你最需要的是争取在队里站住脚。”

我感觉到秋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触动,握紧的拳头也说明他有了很大的决心,但他眉头一黯:“可,现在……”

我知道他在担心被清退,便赶忙对他说:“我会找仲教练和我的同学帮你求情留下来,男队不行就跟着女队练习基本功。但我不能给你很长的转圜空间,六个月,不,三个月,你一定要冲上去。到时冲不上去,我再来接你回家。”

“我不去女队,……”

“面子上不好看,是吗?”

我知道秋云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决定响鼓也要敲锤,便有些严厉地对他说:

“你的面子现在能值多少钱!都要被退回去了,你还有面子吗?你现在留在射箭队,面对的只是这整个体工队几十个人。可回去呢?面对的将是好几百名同学,这个账我想你比我会算。

秋云的头低得更低了。

“你现在身上最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告诉你,是舍得一身剐死而后生的勇气!”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劝他:“作为一个男子汉,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拼死也要冲上去!就从放低重心在最让人看不起的尘土上爬起来,只有你稳稳地站稳脚跟,你才能最终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

毕竟他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初中生,平时和我的关系也很好,对我的话能听进去。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一片通红。

我盯着他:“女队,你到底去不去!你对短期内把训练成绩提上去,到底有没有信心!”

“我有信心。”他嘴里小声嗫嚅道。

随后,我又交代他,哪些是和我一起进藏分配在自治区体委业务处和体校的同学,在体委有哪些是我的好朋友,有了困难和问题都可以找他们帮忙解决。

后来,我由于工作调动原因就没有再与秋云联系,只是知道他横下一条心,细心钻研,刻苦训练,运动成绩不断提高,终于在全国运动会上为西藏争得了全国冠军,为西藏取得了历史上的第一块金牌。

再后来,听说秋云代表国家参加了国际上的一些重大赛事,成绩不俗。

 

、觅国宝

1980年初夏的一个早晨,一辆有些破烂的解放牌卡车,拼命哼叫着沿着盘山公路转了好久,才来到了八一新村西北侧山坡上一家部队医院。

一个身材修长的藏族小伙子从驾驶室里利落地跳出来,跑到车尾快速地打开了尾厢板。一个头戴大皮帽、身穿黑布棉皮袍的老人,面色惨白地横躺在车厢里。

只见他高高的眉骨下深深抠下去的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微微张着的嘴巴,配合着翕动的鼻翼在吃力地呼吸。老人胸前的黑皮袍,一上一下剧烈起伏,两只骨节粗大的手无助地摊放在身旁。

在老人的身边,车厢板杂乱的木屑中跪卧着一个中年妇女。她用一只胳膊把老人揽进自己蜷起的腿上,一只手挑起拇指向着戴着大口罩的小医生上下摆动着,嘴里“咕唧、咕唧”(求求你!)大声央求着。

“……心衰!”带着大口罩的年轻医生皱着眉头从老人胸前拿开听诊器听筒,又翻开老人眼皮看了看,对着老人轻声说。

“‘咕唧、咕唧’求求你!”老人女儿焦急地大声央求着。

“没床。”

“‘咕唧、咕唧’求求你,救救命吧!”

“逐(走)!”老人嘴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咕唧、咕唧’求求你,救救命吧!”女儿还在哭求。

“赳咕逐!”老人抬高了声音命令快走。

 

半个小时以后,卡车碾压着八一文化宫前鹅卵石路,晃晃荡荡开进了遍布着鹅卵石的八一人民医院。

车子的右手边就是位于医院东南角上的门诊室。

医院党委书记兼院长冯尚文正站在院子中央对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说着什么,见车停在面前,赶忙停住话头紧走几步来到卡车跟前。

长得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来自东北吉林市的美女内科主治医师宋华,蹬着车尾厢板攀上车厢为老人紧急检查:“心肌梗塞引起的心力衰竭”。

本身就是地方医院,老百姓上门求医哪有推却的道理?在检查到老人是心肌梗塞引起心脏衰竭,站在车旁的冯尚文立即决定收治入院。

听见医生们说老人可以住院治疗,老人的女儿马上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咕唧、咕唧’求求你,阿爸过去说唱故事,现在害怕见人,让他一个人独住一间病房吧。求求你啦!”女儿哽咽着恳求。

“这个……,”党委书记、院长冯尚文望着老人黑皮袍子上洒落的树皮碎屑和黑瘦的面容,有些犹豫不决。

又不是从远处麻风沟转来的急性传染病患者,怎么好给一个普通老百姓安排住单间干部病房?

站在旁边的几位医生也觉得为老人提供单人病房不太妥当,于是都不表态。

 “小宋,你们有没有暂时没住病人的空置病房?先住下,以后再调。”小个子冯院长声音浑厚,很干脆。

“我们科好像没有空房啊。”宋华回内地生孩子刚回来,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上班,粉白的脸上两颊绯红还没有晒出高原红,显得十分好看。

“你们别的科呢?”冯院长转向身边的几位医生,又问。

“哪有空房啊!”几位默默摇头。

宋华皱皱眉头刚想转身从车上爬下来,一抬头见她的丈夫、同在医院放射科担任主任的迟文瑞急急走过来,便问他干啥去。

“不干啥,下班了,我想回家把那昨天买回来的高原裸鲤收拾收拾,我给你做熏鱼吃。”

迟文瑞转头向冯尚文说:“待会儿叫上赵医生搁俺家吃熏鱼去,不另外叫了啊!”赵雅贤是冯院长的爱人,也在八一医院内科工作。

其实,这两家人是东北老乡。冯尚文家在吉林四平公主岭,大学毕业以后和爱人赵雅贤来到西藏工作,一干就是20来年。

他们两口子人品好、学问好,对人真诚热情,人缘很好。

在医院,迟文瑞乐于助人,值个夜班、想方设法帮助院里食堂改善伙食,或是找在部队服役的东北老乡给医生们买点十分紧俏的大肉罐头或是清油、富强粉什么的,对大家的事儿都很尽心尽力。

他极聪明,业务上没的挑,遇有什么大的会诊都缺不了他,往往他的独辟蹊径意见,总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不,老人女儿再次请求住单间,迟文瑞就紧忙接过来问:“传染科有一单间儿,你住不?”

“单间?”老人女儿连忙点头:“嗯、嗯 ,住、住!”

……

“冯书记!拉萨长途找你。”

突然,医务处有人喊,冯尚文连忙向办公室疾步走去。拉萨长途,一定有急事。

三月份,时任党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十分惦念西藏工作,一再做出批示强调西藏要大力发展经济,要休养生息,中央要加大对西藏的关注和支援力度。

五月份,他亲自率领中央代表团到西藏,在全区县级以上干部大会上宣布,他和代表团副团长万里意见一致,超过半数的汉族干部可调回内地工作。分成三批内调的比例也不是传说中的2:3:5,而是3:5:2。

这样一来,汉族干部离开西藏的速度和节奏就快了很多。

不过,汉族干部内调也不是个简单的事,实际上,这是个影响深远的系统工程,闹不好就会出乱子。

西藏毕竟是1959年才在推翻封建落后的农奴制基础上,由农奴制一步跨入到社会主义的,人民扬眉吐气当家作主也不过才20来年。

社会的稳定和发展离不开干部和人才,一个孩子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再到读大学,怎么都要十几年时间,要是读医科就还得比其他学科再多读两年。如果学的想再精深些读个研究生什么的,这20年就基本上是在学校的求学过程中度过。

西藏解放以来,西藏全区各地区、县的银行、学校、医院等专业性比较强的单位,特别是技术要求高的高级技术岗位,一般是以汉族为主。大批藏族业务技术和管理人员虽在顺利成长和逐步接班,但在总人数和高级职称以及岗位占有比例上,仍有一定差距。

现在,大批汉族干部突然开始内调,就不得不考虑各项工作特别是技术要求高和高级技术管理岗位的衔接问题。

中央代表团来到西藏之后,作为中央代表团副团长的国家领导人阿沛.阿旺晋美、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兼国家民委主任杨静仁,分率代表团分团专程在西藏各地市进行调研和指导。

冯尚文接的这个长途电话就是全国政协副主席、国家民委主任杨静仁到自治区卫生厅调研时,卫生厅长卓嘎受委托打长途电话询问远隔四百多公里的厅直属八一人民医院汉族医护人员内调工作落实情况。

在我的印象里,卓嘎好象比我大不了几岁,也就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聪明、漂亮、精干,思路清晰,藏汉文水平都很高,特别是语言表达能力特别强,汉语普通话说得比一般操着地方口音的汉族干部还要标准。

这个1959年前还没有人身自由的女奴隶娃子,解放后上了学,当了卫生员。聪明伶俐的她,经过不断学习,一步一个脚印地担任了自治区主管全区卫生工作的厅长。后来,还担任了自治区人民政府的副主席。

“是啊!大家决心站好最后一班岗”。冯尚文乐呵呵地回应道。

“特别是内调干部的走留,一定要控制好。要走的愉快,留的安心,不能让工作断档,一定要保证日常医务工作平稳顺利进行”。

“是!” 冯尚文像一名战士脆生生地表示。

“部分汉族干部内调是党中央部署的重大战略决策,一定要紧密结合单位实际,周密考虑、妥善进行,绝对不要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卓嘎厅长还在细致提点做好工作。

“是。”冯尚文拿过一支笔又扯过一张病历笺急促地记录,嘴里还不忘含混的答应着。

“要注意社会上有重要影响的旧西藏上层人士、现在的高级干部和专业技术人,他们在社会上的影响比较大,我们一定要采取妥善措施做好他们的医疗保健工作。

卓嘎还在谆谆指示。

“是啊!我们刚才收治了一位会说唱故事的老艺人,还安排他住了单间病房。”不知怎么,冯尚文突然想到了刚刚收治住院的那位老艺人。

“好啊!有名气的说唱艺人,在广大群众中是有广泛影响的,也要重视起来。什么?”

卓嘎厅长转过头面向高高大大的全国政协副主席、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杨静仁。

杨急切地询问:“你问他是说唱什么的老艺人?”

“冯书记,他是说唱什么的老艺人?”

卓嘎再次面对话筒向冯尚文追问。

“这我还不太清楚,我马上去问一下。小迟子——!” 冯尚文放下电话一步跃出办公室来到封着玻璃窗的走廊里,大声地喊着。

迟文瑞刚和那位卡车驾驶员协助老人家的女儿把老人从后车厢上抱下来,听到冯尚文焦急的喊叫声,心中一凛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侧棱着膀子往大门口东侧的院长办公室跑来。

“问那个‘阿佳啦’,她阿爸是唱什么故事的?”

“什么?”

 “赶紧!麻利儿地问‘阿佳啦’,他阿爸是说唱什么故事的,卓嘎厅长电话等着呐!”

不一会儿,老艺人的女儿踢着长长的藏装下摆,噼了噗噜紧跟在迟文瑞的后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格赛尔!格赛尔!”

她黑红的脸膛一派焦急。

“卓嘎厅长啊!她说是‘格赛尔

冯尚文抓起电话报告。

“格赛尔、格赛尔?”卓嘎眼中茫然,嘴里重复念叨着。

只见原本仰靠在沙发里的国家民委主任杨静仁浓眉一蹙,腾地立起身,大手一扬,急迫地追问:

“《格萨尔王传》!你问老人家,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卓嘎重复问。

“普姆(姑娘),爸啦名啦卡日萨(阿爸叫什么名字)?”冯尚文急着直接用藏话问她。

“扎巴。”老人女儿心里疑惑,语气低了许多。

“是不是‘仲肯扎巴(说唱《格萨尔王传》最棒的大师)’?”杨静仁直接对着电话提问。

“……,”老人女儿听到电话里传来的豪迈男人的粗声追问,含着眼泪点点头。

“是,是!” 冯尚文代她回答。

杨静仁一把抢过话筒大声命令道:

“我是杨静仁啊,我请你们全力以赴抢救这位老人家,中央代表团医疗组连夜赶往林芝协助你们抢救。不管用什么代价,你们都要保证老人家健康地活下来!”

 

 

我当年在到班上找到扎巴老人时给他拍摄的人生第一张照片没在手头,这是后来老人在北京动物园游览时的照片。

 

 “小迟子,通知各科室,立即组成以我为组长的抢救工作领导小组!”

冯尚文昂首肃立,表情凝重,发白袖口里肥胖的小手五指分开,好像正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军。

我在现场目睹了这一切。但是,却压根儿没听说过什么“格萨尔”。这位普通老牧民似的艺人,直接震动了中央领导,我感到十分疑惑。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尼洋河大桥另一头当地文人最集中的农牧学院。

我和教中文的顾效勇是北京老乡算是熟人,他介绍的一位同事老师接待我并首先对我提问:

“你知道世界上最长的诗,是哪一部诗吗?”

 “这……”

我解放后出生,正长身体的时候遇上吃不上饭的自然灾害和“大跃进”,正上学的时候又遇上了根本就不学文化的“文化大革命”。对什么是世界上最长的诗,我真的没什么概念。

 他接着对我说教:“《大英百科全书》,说是印度的《摩诃婆罗多》。

有多长呢? 10多万颂。

每颂多少行呢?‘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每颂2到3行,那就是20多万行,不到30万诗行。”

他瞪大眼睛凝视着我,接着说道:

 “你所说的《格萨尔王传》,是一首产自我们西藏的一首长诗。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推测,《格萨尔王传》大大小小的篇章大约有120多部,可能有近1000万诗行,至少5、6000万字。也有资料说是1400多万行,7、8000万字。”

不管怎么统计,《格萨尔王传》无庸置疑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世界上最著名的有五大史诗:

18篇,有10万多颂,20多万诗行的《摩诃婆罗多》。

分七篇,有1万8千多颂的印度史诗《罗摩衍那》。

24卷,1万5千多诗行的希腊史诗《伊利亚特》和也是24卷,1万2千多诗行的希腊史诗《奥德修记》。

还有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史诗,产生于公元前3000多年,有3000诗行的古代巴比伦史诗《吉尔伽美什》。

《格萨尔王传》比这世界上最著名的五大史诗的总和还要长。

那位老师说到兴奋处,用食指点着我的咽喉位置强调道:“《格萨尔王传》说的是格萨尔王的英雄事迹,但却不是一个人创作出来的。它是藏族人民一千多年来,一代人又一代人,集体创作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而且是口头传承。艺人们在口头说唱中,随时有所增减不时加工,内容愈来愈丰富,情节也更加生动,每部的说唱内容并不十分固定。

“既然是说唱形式传承,那是不是还要有音调或表演啊?”我自作聪明地发挥着想象。

“对!《格萨尔王传》包含了大量的藏族古代神话、传说、诗歌、谚语,是极为宝贵的原始社会形态资料,代表着古代藏族文化的最高成就。不但有诗文,同时还有韵律和唱腔,它是一部形象化的古代藏族历史,可以说它是活着的诗、活着的历史。

 “真有格萨尔王这个人吗?”我问。

“格萨尔王是史诗当中的英雄人物,活了81岁。他家很贫穷,他和母亲相依为命,自幼放牧为生。16岁那年,他在赛马选王大会上一举夺魁并登上了王位。”

 “《格萨尔王传》说的是他奋斗一生的故事吗?”我问。

 “格萨尔王在天灾人祸遍及藏区,妖魔鬼怪横行乡里,黎民百姓遭受荼毒之际,降妖伏魔,除暴安良,为民除害,造福百姓,宏扬佛法,传播文化,南征北战,统一了大小150多个部落,使藏民族所在的岭国领土归于一统,他也成为了藏族人民引以为傲的旷世英雄,甚至把他相传为花生大师的化身。

史诗的作者们,也在延续千年的《格萨尔王传》创作中,赋予了格萨尔王以特殊的品格和非凡的才能,把他塑造成半人半神的英雄形象,受到了黎民百姓的衷心爱戴。

“《格萨尔王传》这么伟大,我过去却没听说过,惭愧啊!”我对我的无知感到羞愧。

“不要说你惭愧,我看我们的国家和民族都应该惭愧!”

 “《格萨尔王传》出生在我们中国,是最长的,最美的,是世界上顶尖的史诗。

世界上很多国家,法国、匈牙利、瑞士、日本、美国、苏联、印度都在搜集整理,找到几本书或者一点录音就如获至宝。

而我们呢?只在解放初期粗粗地搞了几年搜集,然后,视为封建迷信,毙啦!

第二天,我再到医院找扎巴老艺人,却扑了空。

老人病情刚刚稳定下来,他却和女儿在天将微明时,神秘地离开医院,消失了。

冯尚文院长光顾着组织医务力量将老人病情控制住、稳定下来,却没想到老人会失踪。

“这可咋整啊!你说。”平时乐呵呵笑菩萨似的冯尚文急的脸色煞白,洁白的脑门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

“中央代表团医疗组就要到了,可病人却给整没了。这也忒让人闹心了!”

我一看他急成这样,心思一转,给他分析:“老人在这里求医,说明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可能就在八一附近。

他心脏病发后能搭上拉木料的卡车到医院,说明他住的地方也许就在公路边上,因为,在公路边搭乘拉柴火的卡车最方便。要么,他就是住在林场,遇上来拉柴火的车也很方便。

老人六七十岁了,他的女儿,昨天看样子也快40岁了,那么她的孩子,就有可能在八一这里上学。母亲40岁上下,那孩子多大呢?也许是在十四五岁。可能是小学毕业,也更有可能是上了初中。

说完,我连忙翻过医院北侧黄土干打垒围墙上的木梯,来到一段乱河滩,再翻过墙上的木梯就来到了八一中学。

我来到学校破破烂烂大礼堂旁边的校长室,找到了校长扎巴旦增。

他听我说了原委和来意,便满口支持。

这时,正巧课间休息,他便随手打开安装在他办公室里的小广播。

我坐在包裹着红绸子的话筒前,匀了口气轻轻说起:

有一位名叫扎巴的老爷爷,会说唱一部叫《格萨尔王传》的长诗,说唱的特别好。

他前几天患了很严重的心脏病住进了八一人民医院,但他刚住了一天就不辞而别离开医院走了。

我们非常担心他的病复发,希望知道他情况的同学,尽快报告老师或直接报告给学校教导处。

不一会儿,有个漂亮的小男孩来到教导处,黑亮的眼睛望着我。

他伸出小小的食指,指了指天花板可能是指教室里面的小喇叭,有些腼腆的小声说:

“我爷爷……

“是你爷爷?太好了!带我去找你爷爷,好吗?”

我急急地站起来。

冯尚文听到这个消息,高兴的只顾呵呵呵的笑了,半天才醒悟过来:“你们等着,我马上派车去接你们,我这儿有‘北京212’(吉普)。”

扎巴老人的家,在八一新村快到林芝的一个小小道班上。

这是一个碎石垫底的三间砖瓦房和一人高碎石围墙的宁静小院。

西墙外,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的高大核桃树,举起满树硕大的椭圆叶片,静静地撑起一片荫凉。

老人见自己十分钟爱的小孙子拉着我的手进来,稍一愣怔,旋即热情地拉着我坐在了窗前的石板台阶上。

我问老人为什么不辞而别,他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

我说我父亲也有这个心肌梗塞的病,可不是刚抢救过来就可以掉以轻心的,还要继续治疗保持稳定才行。

他默不作声。

我又说,“昨天‘阿佳啦’(大嫂)说你怕见人,才要求住单人病房。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顾虑,怕不安全?”

老人眨动着深深眼眶中明亮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林芝南面的那列高山,嗫嚅了几下嘴唇,但还是把没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随着老人的目光,看着路对面河水中那些牛羊般大小的圆滚滚的石头,轻轻地对他说:

“您是害怕社会上把您当作宣传封建迷信的坏人抓起来吧?

现在不会了!极左害人的“四人帮”打倒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改革开放实现四个现代化都在全国铺开了,不兴搞那些虚的、假的、不切合实际的极左的东西了。

《格萨尔王传》是咱们民族一千多年来智慧的大乘,宣传的是真善美啊,你还有什么要怕的!

前不久,跑出去20多年的达赖喇嘛的二哥嘉乐顿珠还来到咱们这里参观呢,我们也很好地接待了他。这不正说明咱们现在是实事求是吗?不会再象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扣帽子搞批判了。”

听着我的娓娓劝说,扎巴老人的眼里慢慢的溢满了晶莹的泪水,尖尖的鼻尖上垂下两条长长的鼻涕。

老人用力地抿住嘴唇一声不吭,只有不断剧烈抖动的嘴角,说明老人正在压抑着心中莫大的哀戚。

老人缓缓的从身前小孙子肩膀上拿下枯瘦的大手,一下拉住我,哽咽地说:

“这么多年了,我盼啊,盼啊,盼的就是这一天啊!格萨尔王终于又回来了。他早就应该回到人民中间来啊!”

“您是怎么学会说唱《格萨尔王传》的?”我问。

“说唱格萨尔史诗的本领是人们无法传授的,自己再努力学也是学不了的。”

“怎么,要有这样的专门学校吗,还是特殊技能训练班?”

“故事梗概听过以后,可能大概可以讲出来,但字斟句酌、深奥华美的诗句,可不是什么人听了就能随口说唱出来的。”

“那您是听着别人唱才学会的吗?”

“我们《格萨尔王传》说唱艺人,同别的民间艺人不同,我们不是师徒相承,父子相传。”

“哦!是神授。”

我有些恍然大悟,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听说扎巴老人并没有上过学,更谈不上有多么高的文化程度。但他怎么会唱出几十年唱不完、涉及社会方方面面历史知识、包含有大量哲语格言华丽辞藻的不可思议的《格萨尔王传呢?

“真的是神授吗?”

我从小接受的就是无神论的教育和熏陶。

“我八岁那年,”

扎巴老人陷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有一天,我正在山坡上放羊,太阳照得我身上暖洋洋的,我头枕着鲜嫩的青草和艳丽的野花睡着了。

睡梦中,只见天空中百鸟翩翩起舞,彩色祥云缭绕升腾,一个上下通白的老爷爷,脚踏一朵白的云彩,从天上缓缓飘落在我的身旁。

他面对着我唱起了一首非常动听的歌,这就是让人永远听不够、忘不了的《格萨尔王传》。

老爷爷唱了三天三夜,我痴痴地听了三天三夜。

老爷爷要走了,我紧紧抱住老爷爷的腿,爷爷、爷爷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再给我唱吧!求求你了!

老爷爷冲我微笑着点点头,用手掀开我的秋巴(藏装),手指划开了我的肚皮,把一卷经书放进了我的肚子里。

他冲我点点头,用手在我面前向上一挥,老爷爷就不见了。我一下惊醒了过来。

说来奇怪,我低头看,肚子是好的。天空还和原来一样澄澈湛蓝,但老爷爷唱的歌,却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脑袋里。

扎巴老人一脸庄重,深情地遥望着远山。继续道:

“回到家,阿妈一把把我抱在怀里,哭着埋怨我跑到哪里去了,到你放羊的地方去找了,三天三夜找不着你,以为你被凶恶的狼群给吃了。”

“他们确实到我放羊的地方去找了三天三夜,但山坡上根本不见我和白发神仙爷爷的影子。人们都说神仙会隐身。”

扎巴老人补充道。

“我说,有一位穿着白色藏袍,脚踏白色祥云的白须白发、上下通白的老爷爷,从天上下来,给我唱了一首非常好听的歌,现在我也会唱了。

阿爸阿妈不相信,我就唱了起来。听了一会儿,阿爸说我是中邪了,得让寺庙里智慧的边巴大喇嘛给念经驱邪。

“他们没有打骂你吗?”我不无有些担忧。

“阿爸又气又恨打了我,还把我用胳膊夹起送到了边坝寺。”

“怎么样了?后来。”我急迫地问。

“我们一家见到边巴佛爷的时候,他只顾捻着佛珠吟诵着经文,待我大声唱起神仙老爷爷给我唱过的歌时,边巴佛爷就停止了吟诵经文,反而跟着我抑扬顿挫的咏唱而前仰后合,仿佛陶醉了一般。

他说,‘这个孩子不是中邪,而是法力无边的菩萨相中了小扎巴,是让他按照佛的旨意,在人间咏唱《格萨尔王传》,劝化人们嫉恶如仇,一心向善,克己修行,普渡众生。

今日小扎巴已非你农奴家庭所能圈养,从明天开始到我寺院做洒扫小喇嘛,学些佛理,将养身体,以备将来所用。

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从那以后,我在寺里一住三年。虽不识文字,但咏唱水平日进。

后来,我回到主人家继续做奴隶,闲时就给乡亲们唱上一段《格萨尔王传》,每每博得众人啧啧称奇。

16岁那年,我和一个漂亮的女奴隶好上了,但主人不说许配,我们便难成眷属。于是,我们趁着月黑风高之夜逃跑了。

怕主人把我们追回去打死,我们就白天藏起来,夜里跑,一直跑到解放军“金珠玛米“进了西藏。

我们来到拉萨做小工。先是参加了西藏军区大礼堂的建设,后来,又参加了拉萨北郊献多电站的建设。

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忘不掉心中的《格萨尔王传》,这是菩萨给我的使命,是我的生命所在,早已刻在了我的灵魂里,融入在了我的躯体中。

“哦,你边走边唱,可为什么你后来又不唱了呢?”我停下手中的笔,问。

“这是有人向领导报告说我宣传封资修和迷信,不讲人民创造历史,只讲格萨尔王英雄了得。后来,对我的批判就多了起来,宣传封建迷信不是个小罪过。

大家想让我唱,我也想唱但不敢唱。如果实在推却不开,我就应群众的强烈要求唱上几天。之后,再连夜销声匿迹躲藏起来。

这么多年,开始是怕农奴主追杀,后来就是怕当成宣传封建迷信的坏分子给抓起来批斗。

这样的批斗我挨过呀,把方凳翻过去四条腿朝上,逼着我站在凳子腿上弯腰低头,还要我高喊‘我宣传迷信,我有罪!’

直到我心脏病发栽倒在地上,他们还扬言要打倒不放过。

老人说着,眼中流露出悲痛不已的神情。

“我知道,我的生命并不属于我自己,我是为《格萨尔王传》而活的。

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说唱《格萨尔王传》。但我知道我说唱的好,我是传承的唯一,我是唯一的传承。我不能死,我死也要死在《格萨尔王传》的说唱上。

“您说的太好了,我们国家新的春天已经到来,格萨尔的春天也来了!”我也很激动。

“我跟你们回去!”

我一听,高兴坏了,一双手拉着老人不放:“哎呀,您可给正等待在医院里的同志们,解决大问题了!”

老人也很高兴,他看得出来我接回到医院并无恶意而且是充满了真诚和善意。

老人的女儿从劳作的公路地段回来了,老人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小孙子,我请老人女儿用我随身带来的富士卡傻瓜相机,为我们拍了照片。老人深邃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太阳照在对面的南山上空,洒下明亮而温暖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您能给我唱一段《格萨尔王传》吗?”

我恳求道。

老人微笑着拉着我再次坐在自家窗下的石板台阶上,用手一指河对面的一列山脊,问:

“你看那个山口。”

“是那个像用刀斧剁砍过的那个三角吗?”

远处的山脊上,有个锋利的V形山口。

老人唱道:“格萨尔王站在泽当雍布拉康宫殿上,看见远在青海的呼嘎国王在喷瘴云、吐臭雾、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于是,奋起了神弓搭起了神箭向呼嘎国王射去。

呼噶念起咒语,驱起这道山梁,妄想阻挡格萨尔王射来的神箭。无奈,神箭射坍了山脊,继续向呼噶飞去。

无比神勇的格萨尔王就是这样体念苍天下无数百姓,为民东征西讨,除暴安良,是个人人赞颂的伟大英雄。

我依据老人事迹和这段精彩说唱,随后在西藏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人物访问记《乐将宝珠献人民》并引起国内外的关注。后来还写过一篇短篇小说《性格》,讴歌了藏民族为了理想和使命不畏艰险勇于献身的顽强品格。

我带着扎巴老人又来到八一镇并重新住进了八一人民医院。

后来,我再次来到医院看望扎巴老人,他似乎比在家时白了,也胖了。脸上的皱纹好像少了许多,整个脸庞显得比过去明亮了很多。

最明显的是他的精神面貌特别好,见到我就高兴地大声问好,热情地邀我在病房里喝酥油茶并给我介绍外间病房里的四位男士。

在病房里熬制酥油茶,我很诧异,按照规定病房里是不允许用火烹煮的。

扎巴老人在返回医院后,直接从原来的传染病房换到了干净清爽的干部病房。里外套间,里间他和女儿住,外间是自治区社科院和拉萨师范学院即后来西藏大学派出的专人组成的《格萨尔王传》抢救小组。

里间清洁明亮,外间就显得有点杂乱拥挤。桌子上摆着方形半尺多厚两个圆盘拖着深咖啡色磁带同时转的录音机。周围一圈椅子,每人面前都摆着信笺、笔、笔记本、茶缸,还有一位清瘦的男士,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在一些凌乱的长条纸上做着藏文记录。

我指着地面着急的说:“别坐地上啊,地上多凉啊!”

他笑笑说:“没关系,地方小,不够坐,就这样也很好。”

四位男士年纪都不太大,差不多都是30多岁年纪,因为日夜轮班对扎巴老人进行记录和观察,他们有的人可能很久没有离开过医院了。有的人,因为长时间没有理过的头发而半乍多长,乱纷纷一缕缕扭结在一起。如此长须、长发、不修边幅,这在当时的知识分子中很少见,也足见他们废寝忘食和忘我工作的精神。

他们见了我也很高兴,向我介绍了每天录制的时间安排。说扎巴老人所唱的藏文记录,现在仅作初步整理。因为准确深奥的藏文表达,需要送拉萨藏文、历史、文学等各方面的专家,认真分析领会,反复推敲,才能最终翻译整理成册。

后来去看望扎巴老人时,抢救小组的专家们还送给我一本刚出版的彩色唐卡藏画作封面的《格萨尔王传》之《门岭之战》的小册子。印制装潢很粗糙,但我非常珍惜。

他们说的最多的话,是向我这个真正把自己融身到西藏民众中并为西藏历史文化做出贡献的汉族小伙子,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我在道班上找到了扎巴老人,感谢我为格萨尔和藏民族的文化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我从心底里感佩藏民族高度的民族自豪感和极强的民族凝聚力,衷心祝愿他们作为藏族学者的坚韧和奉献精神,能够结出璀璨而瑰丽的花果。  

 

、梦开始的地方

我来到八一的时候,这里并不是一个行政镇,大家只是叫它林芝八一新村,也可能是因为部队驻扎在这里,因此得名。

后来,这里正式被批准成为林芝县八一镇。

八一镇成立那天,人们把八一人民医院斜对面文化宫门前的卵石滩,做了简单平整。文化宫人字形水泥瓦下的青砖门楣上,挂上了大红长条横幅。八一新村所在单位全都派出本单位的人或代表,参加这一建镇盛会。

庆祝大会先是由领导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就在硝烟弥漫中噼里啪啦放了好一阵鞭炮。文化宫南面的河滩上,“嗵、嗵、嗵、嗵”,惊天动地的炸响了几个炸药包。

从此后,根据上级的指示,林芝分院附中人员、财产一律移交给林芝县,校名也改成了林芝县八一中学。

  自从我来到农牧学院附中后,除了教体育课以外,还担任学校教导处的负责人,负责全校的教育和教学。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我特别注重狠抓各教研组的教学研究,时还采取听课、抽查、走访学生和家长等方式,深化教师和学生对统编教材的教学和理解。

另外,我还在学校里成立了文艺宣传队和艺术班,学生们的热巴铃鼓舞和女生独唱等,在林芝工布地区享有盛名。

随着学校体育文艺教学活动的全面展开,学校师生们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教学质量也得到了大幅度提高。这一年,高中毕业班的同学,除极个别因家庭内调原因没有参加高考以外,其余同学都考上了大学。甚至有几个初三毕业的学生,还乘着内地高校开设少年班的东风,直接考上了吉林工大等高校。

这一年,附中的高考升学率,在自治区各参加高考的学校中名列前茅。

几乎与此同时,我接到了来自同期进藏分配到西藏日报社工作的热心同学的长途电话,说是自治区人大的主要领导,接到了一些想上林芝分院附中而不能如愿的学生家长写的告状信,举报我只注重招收大单位和主要领导干部子弟入学,把基层单位员工以及农牧民子女排斥在校外,并说我整天挖空心思只抓学习成绩,不注意社会影响,教育思想有重大问题,是资本主义教育路线的黑典型。

扎巴旦增对我来说可谓亦师亦友,工作上对我放开手脚大力支持,生活上他和妻子卡西旺姆给了我极为宝贵的照顾。他见我情绪不高,除了安抚和做我的思想工作外,还专门跑到分院和拉萨,向上级做学校辐射面广、学位紧张以及任课教师严重不足等情况的解释,同时主动承担起由此带来的全部责任。

我同期进藏分配在西藏日报社的美丽女记者同学,也积极向有关领导做情况说明。据说领导批示学校困难可以理解,但为民办学的指导思想必须要端正。

北京大学同期进藏在西藏日报社担任记者的卢小飞,在八一与我见面后去扎木、察隅

采访(马竞秋摄)

 

 

1916年出生的山东滕州人陈竞波,三十年代参加革命。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十八军敌工部部长、中共西藏工委统战部部长、区党委常委、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1981年,我们在自治区外办见面时提起我被批为教育黑典型,他仍然告诫我,今后不管干什么工作,都要时时把人民摆在第一位。

 

虽然,此事后来没有再追究,但我已萌生去意。终于在来到民院附中四年后,我和妻子一同离开八一调往拉萨。

当自治区外事办派来接我们的大卡车驶上八一新村西面的高坡时,我让司机师傅停下了车。

我站在路中间,面对隐入夜幕中的八一新村千家灯火,思绪万千。

22岁到26岁,我把我大学毕业后最初、最美好的宝贵年华,毫无保留的奉献给了我一生中最为艰苦但也是最为难忘的农牧学院附中。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良师益友扎巴旦增和他的爱人卡西旺姆,遇到了我的爱人肖娥,遇到了一个团结奋斗一心扑在党的教育事业上的坚强集体和形形色色帮助过我的人。这里留下了一个年轻人四年来稚嫩的足迹和答卷,留下了我的心血和汗水,留下了我最纯真最深厚的爱。

四年了啊!抚今追昔想到这几年的工作和生活,我不禁眼含热泪慢慢地躬下身子,向着八一新村方向深深地鞠了四个久久的躬。

和我一辆车分配来林芝分院并和我并肩在附中艰苦奋斗生活了四年的妻子,早已痛哭失声。

别了!我的民院附中,我的梦开始的地方。

 

【作者简介】王秋玉,1976年北京师范学院体育系毕业,1976.10月-1980.11西藏民族学院林芝分院附中教导主任,1980.12-1987.8西藏自治区外事办公室副处长(主持工作),1987.9-1991.9西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宣传处主持工作副处长、处长。1991.9——至今到深圳参与筹建国家第一个保税区等,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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